“无论在哪相遇都是缘分呀,要是没有缘分,我俩也不会加上呢。”9月20日,看到软件里的这段聊天记录,山东省商河县公安局刑警大队三中队(反诈中队、信息研判中心)中队长张振华哭笑不得,“有人还以为在这里面遇到了真爱。”
这类案件中的受害人往往在看网络小说时,屏幕里会突然弹出交友链接。身材火辣的美女在招手,旁边还配有挑逗的文字,只要点击链接即可添加好友免费“约炮”。选中相约的美女之后,为了尽快与美女相见,受害人不惜一次次按所谓公司派单员的指引,先投资后返现,给诈骗分子汇入数万元。
然而最后美女没见到,钱还贴进去了。张振华说,这是他们局在9月20日接到的一起电信网络诈骗案,是一种以网络招嫖为诱惑的新型复合电诈套路。
据记者调查,如今利用网络招嫖进行诱骗的行为屡见不鲜。在这样的套路中,犯罪分子往往会通过涉黄网站、社交软件、视频软件、短信等途径发布色情广告,以观看色情视频、“免费约炮”等为诱饵,诱骗受害人点击链接下载App,然后让受害人进行刷单、投资、赌博等“任务”,利用其贪财好色的心理实施诈骗。
上述诈骗套路已经在全国范围内蔓延,江苏、山东、河北、浙江、四川等多地警方均曾发布相关案例。张振华说,这类案件具有隐秘性,存在一些因羞耻或其他原因没有报案的受害人,“今年局里一共接到192起诈骗案,这类骗局一共9起,占比算是少的。”但这类色情引流无处不在,因此更需要面向公众加强反电信网络诈骗的宣传教育。
色情引流骗局
直到银行卡被冻结,钱全都打了水漂,受害人还在聊天对话框里说了一句,“不是我不想见,事情已经很严重了,钱也要不回来了。”甚至嘱咐她说,“别气了,如果不行的话,你就约别人。”
“就像被洗脑了一样,完全不受控制。”张振华说,在网络招嫖案件中,这种情况很常见,双方聊得投入,有人以为自己陷入了爱情,甚至会发一些隐私部位的图片,最终成为诈骗分子拿捏他们的把柄。
张振华表示,9月20日,他们接到的两起网络招嫖电诈案,是一样的套路,两名被害人在看网络小说时收到了手机里弹出的交友链接,点击链接即可加对方为好友,上面说可以免费见面“约炮”,根据充值的金额数选择不同的美女,充值的钱越多,就能约到身材、长相更好的美女。选择美女之后,又要先投资一笔钱,这笔钱会立刻返利到账,而美女也将出场进行约会。
这两起案件的引流网址是同一个,但是下载的App是不同的。根据办案经验,张振华表示,这类App往往没有名字,以日文、韩文或一些符号来命名,一旦被警方检测到,便被立刻查封,其再通过更换域名、App名字的方式卷土重来。
链接通过社交平台、视频软件、交友软件、手机短信等多个渠道传播,能够跳过手机自带的应用商场,直接将App下载至手机。
张振华说,这类复合型电诈套路主要有以下步骤。首先,在网络、短视频等平台发布虚假色情引流广告,引诱受害人点击。之后,以免费“约会”“约炮”为诱饵诱导受害人下载诈骗App,以完成任务即可免费享受色情服务为名,诱导受害人“刷单”“投资”或赌博。
随后,传统的诈骗套路便开始了,诈骗分子往往先以小额返利取信于受害人,诱使受害人加大金钱投入。最后,当受害人开始投“大单”,诈骗分子立即抓住受害人不舍得本金的心理,以系统故障、数据错误、操作失误等借口,欺骗受害人继续投入资金,直至受害人发现被骗,便立即将其拉黑并失联。
还有一种更直接的套路,链接内含有木马病毒,一点开,手机便会中毒,随后便以AI诈骗或利用手机信息直接威胁的方式要钱,“电诈套路持续升级,这种混合了招嫖、刷单、赌博等多种诈骗手段的套路出现,深谙人性弱点,诈骗分子分工明确,屡屡有人上当。”
屡禁不止的骗局
记者调查发现,此类骗局在网络屡见不鲜。
记者随机点开手机垃圾短信里一条邀请“约炮”的短信,点击文中链接,便跳转到一个“同城约炮”的页面。绕开手机应用商店,记者下载了一款没有中文名字的App。
该App的页面和微信类似,有个人主页、联系人和聊天对话框。一位名叫“玲玲”的接待员发来信息,询问了记者所在的地区,便主动提出“匹配同城可约的小姐姐”,发来几位同城女性的编号信息供记者选择。
选择了“心动女生”后,“玲玲”发来收款码,表示支付50元的入会费,便能永久享受多项“福利”,包括海量色情影片、加入约炮交流群、获取小姐姐联系方式、查看“真实反馈”等。
“这里是约炮平台,不是嫖娼平台。”“玲玲”多次强调,平台并非“嫖娼”性质,而是为了解决双方生理需求的“约炮”平台。
记者支付50元后,“玲玲”发来另外一个名为“约炮老师~子涵”的名片,进行下一步操作。“子涵”在确认了记者选择的同城女性的编号信息后,便开始指导记者注册会员账号,声称可以先看视频和查询更多同城资源。
“子涵”声称,“同城约炮圈资源是商家免费提供,平台需要更多的点击量来提高知名度,完成3次投票认证,就可以领取约炮卡,添加小姐姐私人微信。同时打开永久看片权限进入自己附近同城微信群,并安排小姐姐到您指定的酒店(小姐姐上门服务哥哥你)。”但什么是投票认证,对方没有正面回复,只是表示直接按照她说的流程操作就行。
根据指引,记者进入到一个充斥着大量色情视频和几个“激活窗口”的页面,随后便出现了一个类似网络赌博平台的押注页面,记者还未付款,只是随机选择其中一个押注,便显示赢得了2元,第一次认证就这样成功了。
“子涵”又发来一个名为“只在乎在乎我的”的名片,称双方可以先确认“约炮”时间和地点,再来完成后面两次认证,并提示双方你情我愿,“未经小姐姐同意,小姐姐本人照片,还有聊天记录不得分享群内,以及外泄。”“子涵”称。
“只在乎在乎我的”与记者确认好地点后,再次提示需要认证并领取约炮卡,才能加私人微信,她还发来认证操作截图,声称自己在这个平台已经有过3次认证经历,催促记者尽快完成。
此时,“子涵”发来剩下的两次认证链接,表示先预付资金,2至5分钟内平台便会返现至微信或支付宝,垫付资金从300元至2999元不等,垫付金额越高,收益越大,最高可达20%,对应的酒店等级也越高,“资格认证,主要是认证,不是叫哥哥去住的哦,认证好了2至5分钟实时返现,相当于走个流程。”她举例说,“比如哥哥选5号,需要自己垫付300元,跟着老师操作完成后返现到支付宝或微信,会返给你320元。”
对方声称,返现的原因在于商业模式,“你们帮助我们获取了点击量,获得了数据流量。这样平台就能接到广告获得盈利,平台赚钱了,你们作为帮助平台增加数据的人能获得一定的奖励。这是互联网平台的商业模式。”
随后,“子涵”声称,约炮对象已经完成认证,催促记者尽快下单。当记者再追问更多信息时,对方便开始破口大骂,“不约你给我滚蛋。”而选定的女嘉宾也开始指责记者“放了鸽子”。最初的接待员玲玲则持续向记者发送淫秽视频,声称都是“成功案例”,“别的哥哥已在约,并且已反馈,而你还在观望吗?还不行动起来吗?各省市皆可安排联系心仪的小姐姐哦!”
9月27日,“玲玲”发来一些成功案例反馈。
“摆正自己的价值观”
“始于猎艳,终于被骗”,此类骗局为何能屡次得逞?上海博和汉商律师事务所律师谢海涛指出,这些诈骗手法利用了受害人好色和贪婪的心理。“许多年轻男性对网络中刺激性内容的好奇心旺盛,但对其中潜在风险的判断能力不足,轻易被诈骗分子的话术所蒙骗。”
张振华指出,这类骗局中,受害人成熟男性居多,主要是45岁以上的男性,没有消费能力的学生占比偏少。受害者中有的离异,有的和妻子两地分居,或者年纪大了还没找到对象,感情上得不到理解,工作压力又比较大,内心空虚,想找方式发泄,抱有侥幸心理。
他侦办过的这类案子中,涉案金额最多的达到30多万元,受害人是一名外企高管,常年独自在外地工作,闲来没事看到手机里推送的小广告,就上当受骗了。
“他不好意思报警,怕家人、朋友和同事知道。”张振华说,根据报案的情况来看,一些人上当受骗后选择吃下这个闷亏。这也导致很多案件错过了最佳的追查时机。
谢海涛此前代理过不少涉及诈骗的案子,他表示,许多人在意识到自己被骗后,往往感到羞愧和无助,不愿意报警,或者不愿意第一时间报警。
而案件侦查也有不小的难度,张振华说,很多受害人来报案时,已经将聊天记录全部清理干净,警方没办法通过聊天研判有用信息,只能通过转账的账号等继续追查,而如今诈骗手段持续升级,一些诈骗分子盘踞东南亚,通过租赁的服务器或电脑设备,只需安装远程操控软件就能进行操作,警方追查也只能查到这几台被租赁的机器。
张振华和同事们前段时间打掉的一个小窝点中,犯罪分子在网上购买了100多台手机,每天自动在不同群里发布链接,传播淫秽色情,链接里就附带了类似的诈骗引流信息,“产业链早已形成,这只是其中一个链条。”
谢海涛指出,随着通讯设备进步,此类色情引流信息几乎无孔不入,手机短信也成了重灾区,这和人们隐私泄露有很大关系。“一个受害者面对的往往是一个环环相扣、分工明确、组织严密的作案团伙。”谢海涛说,近些年来,诈骗分子的诈骗手段也在不断优化,资金转移的手法、作案工具在持续翻新。
谢海涛介绍,诈骗案中的涉案资金往往会通过多次转账,资金第一级流通到最后一级,已经被分散过无数次,“受害人的资金转入一级涉案卡之后,会迅速转移到二级涉案卡、三级涉案卡等,甚至通过境外账户进行转账,这使得公安机关的追查变得极为复杂。”
当下,公安机关在办理电信网络诈骗案件中,会从受害人汇款的账户为源头进行调查,并对后续分流出去的关联账户进行冻结。根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反电信网络诈骗法》规定,对监测识别的异常账户和可疑交易,银行业金融机构、非银行支付机构应当根据风险情况,采取核实交易情况、重新核验身份、延迟支付结算、限制或者中止有关业务等必要的防范措施。
尽管有这些防范举措,可诈骗已经发生。“每个人在浏览互联网时,都要对那些看似轻松获取好处的机会保持高度怀疑。”谢海涛强调,“不要轻易下载来路不明的App,也不要点击不明链接。”他呼吁社会各界加强对网络诈骗的打击力度,政府和相关机构应加大对这些诈骗行为的惩治力度,同时加强对公众的防诈骗的宣传教育。
“天上不会掉馅饼”,张振华提示,大家应该摆正自己的价值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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